第九百四十五章 德爾菲恩，來自帝國的最高智慧

　　時間回轉到三天之前，路德維希男爵城堡壹處別院之內。
　　布蘭多在尼玫西絲和夏爾的陪同下來到這處別院內，這處別院位於城堡後面的庭院中，整個庭院都為郁郁蓊蓊的巨大橡樹樹蔭所遮蔽，橡樹下，壹個黑發披肩的女人坐在輪椅上，陽光透過枝椏將斑駁的碎光灑在她身上，女人壹動不動，在她身邊，站著另外壹個身高極為出挑的銀發女士。銀發女士正是銀龍女士密絲瑞爾，而輪椅上的女人，從身材上能看出是個絕色美女，但裸露在外的皮膚和臉龐卻極為可怖，布滿了燒傷的痕跡，壹塊塊壞死的褐色皮膚正在蛻皮，而蛻皮之後留下的新紅色新皮與別處白皙的肌膚極為不相稱。
　　若是有哪個別的女人遭受了這樣的打擊，說不定會因為打擊太大而瘋掉，但宰相之女德爾菲恩卻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她壹只眼睛已經瞎了，只剩下眼眶萎縮成壹團，但另壹只眼睛卻平靜如常，紫色的眸子深處隱藏著深邃的光芒，仿佛這巨大的災厄並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對她毫無影響。
　　布蘭多再次看到這位宰相之女時，也忍不住楞了壹下，他第壹次在信風之環見這個女人時，她倒的確是眼前這個樣子，可後來再壹次見她時，這位宰相千金簡直就變成了壹個不可理喻的潑婦，他壹時間不禁有些愕然，不知道哪壹個才是真正的她。不過這位宰相千金在歷史上頗為出名，是帝國有名的天才。布蘭多身邊的女騎士尼玫西絲顯則得比較平靜，見布蘭多不說話，代他開口道：“德爾菲恩，妳要求見我們壹面？”
　　宰相之女擡起頭來看了她和布蘭多壹眼，點了點頭：“我想和妳們談條件。”
　　“條件？”
　　德爾菲恩沒有提之前的事情，布蘭多知道這個女人在歷史上以智慧聞名，她不再提，就說明她已經想通了，過去的事情她不屑於再提，因為知道再提也無濟於事，既無法改變什麽，也不能找回損失，純屬浪費時間。這樣的女人冷靜得可怕，因此布蘭多也嚴肅起來，打起幾分精神，想聽聽她口中的條件是什麽。
　　和壹般人說話的方式不大壹樣，德爾菲恩並不打算說起來龍去脈，直接跳過開頭開口道：“我能到這裏來，是通過壹個叫做索林茲的雇傭兵，這個雇傭兵在帝都附近頗有名氣，他還有個外號叫做貓頭鷹。他有個屬下，叫做波裏·火氈，是個矮人，不過我現在懷疑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壹路人。我能離開帝都，到湧銀河附近找到妳們，全是托了這些雇傭兵的‘福’，他們能夠從我父親派來追我的人手上逃開，又繞開喬根底岡大軍的包圍，找到妳們壹支小小的使節團，我原先還認為這些人頗有本事。”
　　布蘭多還沒反應過來，尼玫西絲就冷冷地答道：“這世上還沒有這麽神通廣大的雇傭兵，也就是說，妳能找到他們，是因為有人希望妳找到我們。”布蘭多聽了這話，不禁詫異地看了尼玫西絲壹眼，覺得尼玫西絲說這話的口氣像極了他所熟悉的那個學姐。
　　“不是有人，是女王陛下想我來找妳們，後來我知道他們有個頂頭上司，叫做羅德尼，這人是帝國的伯爵，想必大人妳們已經認識了——”
　　“女王陛下？為什麽？”
　　德爾菲恩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多余的分毫，仿佛在陳述壹件與她毫不相幹的事情：“我也很好奇為什麽，妳小小壹個埃魯因伯爵，女王陛下為何三番兩次要找妳的麻煩。”
　　“三番兩次？”尼玫西絲問道。
　　“還有上次在托尼格爾。”這壹次布蘭多反應了過來。
　　宰相之女的話立刻在他心中種下了疑惑的種子。是啊，要說是在死霜森林中心那次打爆炸之後，康斯坦絲來找他的麻煩，還可以說是因為天青之槍的緣故來試探他，但在那之前，他和這位女王陛下根本就沒有半分交集。雖然說他在安培瑟爾讓炎之聖殿吃了個不小的虧，但世人皆知炎之聖殿是炎之聖殿，帝國是帝國，要說白銀女王還應該感謝他才對，更不可能來找他的麻煩。德爾菲恩和他之間的仇怨是在信風之環時結下的，這樣的事情在康斯坦絲這樣高度的人看來應該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非但註意到了這件小事，而且還不厭其煩地利用了，這根本就不像是壹個帝國至高者應該做的事情，除非她已經閑到沒事去關註壹下自己周邊小國內那些貴族的日常活動了。
　　要說帝國歷史上有幾任被聖殿架空的皇帝陛下倒是有這個可能，但白銀女王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現在看來她非但有帝國的政務要處理，而私底下還有壹大幫子事情來準備。
　　她怎麽抽得出時間來關註自己這樣壹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這顯然是早有預謀的。
　　可問題是讓布蘭多不解的是，白銀女王到底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她針對他，顯然只會有壹個原因，那就是早已知道他身上有黑暗之龍的傳承，可她究竟是從何得知？還是說這事黑暗之龍傳承者之間冥冥之中的感應？但這顯然是無稽之談，憑什麽女王陛下對他有感應，而他對女王陛下卻壹點感應都沒有。而要說是因為他是達魯斯的孫子的原因，也不大可能，自己祖父手上那壹枚灰寶石明明就被康斯坦絲自己吸收了，要說她關註自己這個故人之後，那也應當是出於報恩的心理啊。
　　當然，現在布蘭多倒不指望這位女王陛下記起自己祖父過去對她的恩惠來，只要對方不給他找麻煩他就謝天謝地了。他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德爾菲恩之前的話來，這位宰相之女說是要和他們談條件，想必是對整件事請的來龍去脈有壹定的想法了。
　　這就是她的條件。
　　德爾菲恩看到布蘭多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就明白他已經想清楚了，直言不諱地道：“這就是我的條件。”
　　“妳想要什麽？”布蘭多心想這位宰相之女無非想要的就是自由，經過這壹次之後，她和他之間的仇怨極深，但她在這裏顯然不能報仇，她得想辦法回到帝都，或者最起碼要從這個被看管的環境中脫離出去。但讓布蘭多怎麽都想不到的是，德爾菲恩開口答道：“我聽說妳在埃魯因有壹位幕僚，我在妳的領地見過那位小姐壹次，她是個出色的貴族，相信也能把妳的領地經營的井井有條。但這樣的能力頂多只能算是壹個優秀的女官而已，作為幕僚，還遠遠不夠格。”
　　布蘭多聽到這句話，壹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等到他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壹下呆住了，愕然地瞪著這位宰相之女。
　　“妳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只是妳不願意相信而已，這裏有壹個最優秀的人選在妳面前，就看妳願不願意接受了。”德爾菲恩淡淡地答道，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灼傷了聲帶的緣故：“我對自己很自信，我相信在整個帝國，也找不出比我更優秀的人選來。”
　　“可是……”布蘭多壹時有點頭暈，這位宰相之女今天變成這個樣子，雖然他不是直接的原因，但要遷怒的話，也絕對逃不了關系，更不要說他之前還“害死”了她的未婚夫——至少他知道德爾菲恩之前絕對是這麽認為的。設身處地地想壹想，布蘭多覺得如果是換成自己，絕對恨不得壹刀捅死自己的仇人，就算捅不死，也絕對不會好言相向。但面前這位小姐的想法顯然有些異於常人，布蘭多本來覺得自己這個穿越者的想法在這個世界就已經很特立獨行了，但和這位女士壹比，簡直太庸俗了。
　　“妳為什麽要這麽做，動機呢？”壹旁的尼玫西絲倒是十分冷靜地問出了他此刻最想要問的問題。
　　“我想了壹下，女王陛下促使我離開帝都，有兩個原因。”德爾菲恩還是那個說話方式：“第壹是傳信——”
　　“傳信？”
　　德爾菲恩細心地解釋道：“我顯然不能給妳真的造成什麽麻煩，雖然我之前壹度以為可以，但那時候是我沒能清楚地認識到妳的實力，我不會自欺自人，至少從今天看來，我那時候的想法頗為天真。既然我今天能看出這壹點，女王陛下肯定也早知道這壹點，那麽她讓我到妳身邊來，難道僅僅是為了讓妳惡心壹下？我想女王陛下沒有這個閑心，所以只有壹個可能，她讓我出現在妳身邊，就為了另外壹些目的。我仔細回憶了自己行動的全過程，在我行動的過程中，似乎沒給妳造成任何麻煩，因此要麽女王陛下的計劃是落空了，否則的話她壹定是通過某個我事先想象不到的手段達成了目的。”
　　“領主大人。”她不經意地換了稱呼：“妳要知道，現實不是床頭故事，在現實中壹個計劃越是復雜，那麽它失敗的幾率就會越大，而女王陛下既然費心安排我這麽壹枚棋子，顯然不會是奔著失敗去的。因此我經過仔細的論證之後得出壹個結論，在陛下的計劃中，只要我出現在妳面前，她的計劃就成功了。”
　　布蘭多如聞天書，好壹陣子才理順了這段話裏面的邏輯關系：“妳是說，妳出現在我身邊，就已經傳達了某個訊息。”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就皺起了眉頭，如果德爾菲恩的話不是無的放矢或者故意蠱惑人心的話，那這裏面就很有問題了，康斯坦絲傳遞了什麽信息，向誰傳遞了信息？
　　這意味著，他身邊很可能有那位白銀女王安插的人。
　　他馬上又記起了德爾菲恩先前說過的話來，如果康斯坦絲壹早就在他身邊有眼線，那麽她之後的那些行為就說得通了，為什麽她會對自己這個偏遠地區的小人物那麽感興趣，壹而再再三地找自己的麻煩，顯而易見，對方壹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布蘭多忽然反應過來，白銀女王拿到黑暗之龍的傳承已經有接近二十年的時間，比起他來，她對黑暗之龍的壹切顯然了解得更多，他得到黑暗之龍的傳承這麽短短的時間內，都有女巫來投奔他，那麽康斯坦絲那邊沒有理由沒有女巫從者。
　　因此很可能白銀女王壹早就在女巫之中安插了眼線，當初巴巴莎在宣揚他這個黑暗之龍的繼任者出現時，就已經進入了那位女王陛下的視野中。布蘭多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最近他隱隱感到法坦港背後有人在鼓動那些貴族鬧事，卻壹直沒有找到元兇，直到今天他才豁然開朗。
　　布蘭多壹時間默然不語，眉頭緊皺，自己身邊有內奸，但內奸究竟是誰卻不甚明了。因為可能性太多，可能是雇傭兵，可能是冒險者，也可能是女巫，冷杉領所掌握的力量中，成分實在是太復雜了，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除了旅法師的卡牌之外，在托尼格爾發展的早期他也沒有自己的人可以使用。
　　德爾菲恩見布蘭多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她默然不語，壹直等到布蘭多又繼續問道：“德爾菲恩小姐，妳認為女王陛下想讓妳傳遞的信息是什麽？”
　　“我先前說，女王陛下促使我離開帝都有兩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想讓我離開我父親和我祖父，其實這是壹個私底下的秘密，現在的尼德文家族其實壹直是我在掌舵，我祖父年事已高，我父親遠遠沒有他的能力。再加上我在祖父心目中地位極重，我離開帝都，就等同於落入了陛下的掌控之中，如果她再以此相挾……”德爾菲恩停了壹下：“我好多天沒有收到外面的消息了，不過想必領主大人應該知道帝都現在是什麽情況吧。”
　　布蘭多聽了她這番話，心中不禁翻起壹陣陣驚濤駭浪，尼德文這個帝國第壹大貴族世家的命運私底下竟然掌握在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少女手中，而她明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竟然還敢離開帝都來找自己復仇，要說這是魯莽，這倒也的確算得上是魯莽，他自己甚至就親自領教過這樣的魯莽，她三番兩次找自己復仇，就給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但要說這個女人沒有腦子，眼下這壹切已經證明就算是他布蘭多沒有腦子，這位德爾菲恩小姐也絕對不會沒有腦子。這只能說明壹個問題，那個死在信風之環名叫艾爾曼子爵的家夥在這女人心中有多麽重要，他壹時間都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能讓這麽壹位天縱奇才的女孩傾心，那家夥還真是好運。
　　他沈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妳祖父和父親都被軟禁了起來，和其他反對女王陛下的貴族壹樣，現在整個帝都都在白銀女王的控制下，沒有第二個聲音。”
　　德爾菲恩對此毫不意外，她點了點頭：“這就是我的動機，我是尼德文家族的成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淪落，雖然它走到今天這壹步的確有我的過錯在裏面，但如今我既然冷靜下來，就不會再壹意孤行。”
　　布蘭多默然不語。
　　德爾菲恩很有理由，動機也很充分，但這個女人實在是太聰明了，他怎麽能夠保證她說的這些全部都是真的，而不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伺機給他致命的壹擊呢？歸根結底，和德爾菲恩壹比，他只能算是個凡人，他自問自己做不到那麽灑脫地放下仇恨，尤其是看著這位女士臉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疤，留她在身邊，這絕對是個定時炸彈，而且是最可怕的那種。
　　他想了想，回復道：“妳可以暫時和我聯手，但除了我之外其實妳還有更好的人選。”
　　“妳是說皇長子？”德爾菲恩搖了搖頭：“比起他，我還是更看好妳，皇長子有支持他的路德維格的軍事貴族，尼德文家族這個時節幫不上他什麽忙，就算是我站在他壹邊，也頂多不過惠及我壹個人而已，這不是我想要的目的。反倒是伯爵大人妳，妳雖然是外國人，但現在也算是帝國內壹股舉足輕重的力量，我希望以外治內，只要領主大人妳未來足夠強大，就能保證尼德文家族在帝國內的影響力，而反過來，尼德文家族能在帝國高層保持影響力，同樣也能鞏固伯爵大人妳在埃魯因的地位，這是雙贏的同盟。”
　　“皇長子的事情妳也知道了？”布蘭多壹驚非同小可，差點以為自己身邊又出了內奸，這件事他連女巫都沒有告訴，知道的也只有他身邊最近親的那幾個人而已。
　　“不難猜出來，我從魯恩港壹路跟領主大人走來，看著領主大人走到今天這壹步，已經算是絕境，接下來幾乎已經沒有破局的辦法。但領主大人還是有恃無恐，顯然已經早有底牌，我把近期的事情總結了壹下，也只能得出結論皇長子還在妳手上而已。”德爾菲恩靜靜地回答道。
　　她這話壹出，布蘭多和尼玫西絲立刻皺起了眉頭，但德爾菲恩好像早知道他們在擔憂什麽，又說道：“領主大人請放心，我也是壹路跟著妳走過來，才能猜出這壹點，白銀女王認為她在妳身邊安插了人手，步步占妳先機，未必會料到妳還有後手。”
　　“可是，妳先前不是說她在我身邊還安排有眼線？”
　　宰相之女笑了笑：“想必領主大人對自己的領土看管得十分嚴密，女王陛下安插的眼線也無法時時刻刻把信息傳遞到她耳邊，否則她也不會安排這麽壹個計劃讓我來傳遞信息，由此可見這個眼線對於領主大人來說只是壹步她預先安排好的暗棋，這枚暗棋還沒有到真正發揮作用的時候。”
　　布蘭多想想也是，自己的領地和其他貴族的領地有很大的不同，自己手下的法師特別的多，要想悄悄從冷杉領通過法術傳遞什麽消息出去，還真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情。這麽想壹想，白銀女王安插眼線在自己身邊，很可能還真是知道有自己這麽壹個人存在，但是具體要掌握自己多少秘密，想必也不會太多。
　　他點了點頭，於是問題又回到了起初那壹個上。
　　“可是。”布蘭多問道：“妳要怎麽才能證明妳現在所說的都真的，我是個俗人，實在是不放心放壹個仇人在自己身邊，我或許可能放妳壹馬，但是作為幕僚……妳知道，我們之間除了仇怨，再沒有別的關系了。”
　　“我沒有辦法證明。”德爾菲恩靜靜地答道，她剩下的那只眼睛中放射出明亮的光芒來：“但我有妳想要的東西，白銀女王顯然已經決定要使用放在妳身邊的那枚暗棋了，她在暗中針對領主大人妳，可領主大人妳似乎還沒有應對的頭緒——”
　　布蘭多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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